染上墮落的罪愆,其實跟愛情、生活或事業都無關。

法蘭西斯沉淪進迷幻的那一年,那個乍暖還寒的秋冬之交,一切都順遂的在軌道上向前推移。妻子溫婉美麗,孩子活潑可愛,老友們也沒忘了經常約他出去喝幾杯。

然而就像很多自盡的人都找不到明確的原因般,法蘭西斯選擇的路或許也沒有誘因。只是感知到這樣的路好似是囊括在生命裡的。於是上百個可能的未來在剎那崩裂,只剩下唯一的一個方向。

或許最終掛念了一下身邊的人,也或許沒有。總之法蘭西斯前行了,在筆直橫越深淵的路途上。

 

這位執拗的法國人從不認為自己是誤入歧途,或對自己選擇的生活感到後悔。他一樣品紅酒搭配乳酪,睡醒後的清晨,站在鏡前看自己日益憔悴的臉,原本姣好的容貌標誌著頹廢的美。印象中有一次,在妻子憐惜地伸手愛撫那削瘦臉龐時,法蘭西斯卻輕輕拒絕了。反正她不會喜歡之後的我,法蘭西斯想。

嘿,有人能想像嗎?年輕時隨著一瓶酒、一首歌而來的舒暢幸福,如今用三劑海洛因也喚不醒。

在承載滿溢黑暗的臥室內,法蘭西斯對著虛無自問。

直到癮者睡醒的時間已不再落在清晨,妻兒的身影也不再閃現在視野中……一切倒退回亙古之初,世界凝聚之前。

 

而他如鬼魂般地回來了。

當法蘭西斯第無數次試著打上領帶,那抹墨綠織物卻又一次從頸間鬆脫時,他回頭,看見亞瑟鬼魅般的身影一閃而過。那人的眸色淡淡,輪廓深深,法蘭西斯感覺他彷彿繞到自己身後,像個準備惡作劇的孩子那樣笑著。

親愛的,那不公平。法蘭西斯想將那英國人寵溺地擁入懷中鬢髮廝磨,但他的聲音和身形弔詭地在房內挪移著,在黑暗與日光的交際處,在衰敗和永恆的過渡間,如鬼魂般飄忽不定。最終亞瑟的身影在朦朧中重疊,綠色雙眸深深俯望著法國人,嘴唇嗡動。法蘭西斯筋疲力盡地倒臥在地時,聽見遠遠地傳來那首最懷念的歌謠。

 

回憶久遠到法蘭西斯已不能判別那是否真實存在了。畫面聚焦在在蔥綠綿軟的草地上,金色的粉狀陽光跳動在草葉細細的尖頂。遠遠地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走來,他要踏上那座橫越在河上的石橋,跨過浮著許多木筏的河水,跨過映著天鵝雪白羽毛的漣漪。然後他看到了在樹下等待的法蘭西斯,然後……

接下來呢?

 

慌亂地從夢中驚醒,法蘭西斯翻身要去搆床頭櫃裡的藥袋,繼續將未完的影像放映在眼前,重現生命中曾有過的穿透雲層的光。朦朧的視線卻讓他碰掉了櫃上的相框,他沙啞的聲音沉痛的呻吟出聲,不顧地上碎裂的玻璃扎傷了手指和腳掌。他只要將他的小兔子擁入懷中。他在過去時空裡的亞瑟,他那從對岸河畔向著他走來的愛人。

夢中的情境卻漸漸從混沌的腦中散去,跟地上的碎片一同裂成片段,進而再四散成粉末,從意識的縫隙間脫逃溢散。

 

如果在被鎖起的時空裡,他也走向了他,沒有在最後的岔路放開他的手……

在難得的清醒中,法蘭西斯嘗到了久違的思念,他任由無意識的淚滴悼念他消逝的一切,也給曾經活著的法蘭西斯,那個懂得愛與自由,無拘無束的自己最沉重的緬懷。

 

晨曦輕輕地來到,透過半掩的窗簾給室內描上一圈陰影。法蘭西斯發現自己的藥品將盡,賴以維生的回憶也慢慢被抽離。支起身子,棕色針織衫包裹著毫無生命力的身軀,頭腦愈發暈沉了起來,只好又躺回柔軟的床上,這次身上卻多了些重量。他吃力的抬眸,看見亞瑟的蜜色金髮軟軟地垂在他胸前,他安詳地閉著眼睛,空靈地像是一場夢,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憂傷或憤恨。法蘭西斯猜想自己是被原諒了,卻不能不回想起那個生意盎然的三月裡,他牽著父親指定的女人踏上紅毯,祈求遺忘;亞瑟在灑滿陽光的莊嚴教堂外,吞入幾顆白色的藥丸,重歸虛無。

 

但他的愛人現今回來了,願意躺在他的懷裡與他面對無盡時空裡飄忽的一切。遙遠的歌謠伴隨著奇異的安詳柔柔唱和,終於法蘭西斯憶起了最後的片段,彷彿是亞瑟賜給他的一樣。

在劍橋蓊鬱的樹影裡,那少年瞇起蘊含柔情的眸子,對他微微一笑。

 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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